题山当酒

【邕圣祐生日贺文/丹邕】吹过恋人耳边的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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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但爱情本身就是虚妄。


 


     像风一样。


 


1.


     “是这里,没错……”姜义建停下脚步喘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十大必去名胜/景点推荐!墙裂安利!!!


 


     “从加德满都坐车到河谷之后可以选择养精蓄锐,在山下拍拍照,如果觉得累就在湖边找地方住下然后第二天再坐车上山。想去体验滑翔伞一定要让住店老板提前帮你预约!然后体力足够好的驴友们这个时候可以自己先坐车上去之后继续自己走走(注意安全),到山顶上你们会看见一个小木屋……


 


     “这个真的一定一定要去!!!不是名胜古迹之类的但是是我的私心推荐……前两年我来的时候这里是一个刚强大叔,上个月去的时候新来了(应该是)据说是教练,但是看着不像,就很帅啊。


 


     “瘦瘦的,看起来不像专业的但是我看过一次他滑翔,超级完美啊我滴娘喂!!!长得还帅,人间绝色!!!


 


     “而且我问了原来的教练,人家好像也是驴友,只是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打打工之类的,错过了可就没有了!!!不看后悔一辈子嘞!!!”


 


     如果打开姜义建的手机,停留在的界面就是这样一个驴友论坛里的景点推荐帖。


 


     从暮色四合至星幕高悬,坐车后又徒步,姜义建才终于上了山顶。其实他本不必走这么长时间,然而身为旅者,面对这样特别的景致总是难以自持的,一路走走停停才总算登了顶。


 


     山顶的温度有些低,稍重的吐息都会在空中留下白色痕迹。又入了夜,河谷夜色在风中涌动,生起浪潮涌向人的眼睛。那是种凛冽的美,因生在苍野而锋利。这样的景色不加修饰雕琢,永远兀自存在着,不因为人事而改变。它就那样凛然地破风而来进入你的视野,在你的世界里留下比墨色更加浓重的一笔。姜义建把背包放下,便怔怔向前望去,他看到闪烁洁净的天,清淡疏远的地,以及幕天席地砂砾一样的自己。


 


     越往高处走,高空盘旋的鹰、鸢、鹫便越清晰可见,而此刻竟也有人与它们共享同一方天地——一道渺然人影从空中滑过,身后拖着朵巨大伞花在姜义建视野里放大,一直大到开始慢慢变小。夜空里飞翔的伞花托着人落回地面,像山顶一面迎风旗帜。


 


     那人着陆时,姜义建被风推动着一样向前几步,下意识张开了双手,是要接住什么,却抱了满怀的风。


 


 


  


     后来在山顶等待日出的时候,邕圣祐就想起这个星月疏朗的夜,他兴起之下独自到河谷上空去,回过头来准备时降落时地面上却多出一个人。


 


  他如往常那样着陆,却在快落地时看见那个素未谋面的人跑上前来,张开了双臂。


 


     邕圣祐努力寻找自己喜欢上姜义建的理由。


 


     也许是因为那晚河谷凛冽却被风的温柔包裹。


 


     也许是他展臂迎风,像给他一个拥抱。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看见他时,有风从耳边过。


 


 


  


2.


     这是尼泊尔三月的早晨。烟青色的天空被木窗格分割成零散的碎芒,随着微风吹进屋里。


 


     姜义建站在邕圣祐身旁看着披上晨光的博卡拉河谷,轻声感叹,真好看啊。余光又悄悄飘向一旁邕圣祐的侧脸,又在心里点头,真美。


 


     美和好看是不一样的,这是姜义建的认知。他从一本书里看到,美总是凛然、从容、疏离,带着拒绝;而好看却温和,是收起身遭气场的接纳。


 


     夜里的河谷是美,是神秘是冷淡是锋利,难以触碰。而此间看来,白昼下的河谷却好看极了,莽莽无际,风与阳光在这天地间铺陈开来,苍茫而温柔。


 


     “一会儿人多了你就在这里练习,有事情就找我。”邕圣祐侧过头交待道。


 


     姜义建点头。


 


  


 


     时间倒回昨夜,姜义建张开双臂迎下邕圣祐和来自河谷的晚风,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悻悻收回手。那人目不斜视从自己身旁走过,去往后方的木屋,身后拖着伞花。


 


     邕圣祐站在空地上拆卸自己身上的装备,过会儿听见那人问:“你是这里的教练吗?”


 


     这人在一旁静立了片刻才开口,显然是在等他调整好呼吸和状态。比起夜访,这时候倒是细心有礼。


 


     邕圣祐先是摇摇头,又问:“你是想学还是想玩儿?想玩的话等明天一早就可以,想学的话可能得在这里住上一小段时间了。得等这里的教练他们回来。”


 


     “你的话……不可以吗?”姜义建略有些踟蹰。


 


     “当然可以,只不过等教练回来了我才能有空专门教你,在他们回来之前我得代替他们照管这里。”邕圣祐笑笑,“先进来吧,这段时间你都得住在这儿了。”


 


     邕圣祐卸下装备后仔细收好,便领着姜义建进了屋子。往壁炉里重新添了柴火,焰苗又哔剥着炸起来,邕圣祐这才坐下。趁着刚才烧茶添火的功夫两人已经认识了彼此,姜义建此刻正听邕圣祐的话将外衣脱下挂在背向壁炉的沙发上。


 


     “夜里风寒露重,穿久了有寒气,会着凉。”


 


     姜义建点点头,顺手也把邕圣祐脱在一旁的衣服搭上椅背一起烘着。邕圣祐一愣,抬头仔细打量他两眼。


 


     “如果要学呢明天我们先从体能和基础开始,基本内容掌握得快的画画三天后就可以试飞。”


 


     姜义建顺口应下,对邕圣祐的安排没什么异议。一来,这里的教练如此放心地将这里交给他,无疑是对其能力和人品俱佳的有力佐证,二来今夜他亲眼所见,方才交谈间也了解到他的专业水平和实力。有邕圣祐在,需要担心的就只有他自己了。


 


     “去休息吧,明天早晨开始。”邕圣祐最后交代几句就进屋了,“晚安。”


 


     姜义建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晚安。”


 


     他下意识地想,邕圣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明明看到他却视若无睹,可当他主动搭话他又有问必答,不过分热络也并不冷漠。和他相处相当舒服,因为他总能适时作出回应,可你想更深一步去了解他,却又被巧妙地阻隔在外。后来,姜义建才知道,这些礼貌与微笑,不过都是疏离的外表。此时的姜义建还没有意识到,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对邕圣祐产生了兴趣。


 


     在姜义建并不长的人生里,他其实并没有去过太多的地方,也没有足够的机会去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所以当他在特别的地方遇见一个本身就足够特别的人时,他就升起浓厚的兴趣,并下意识将其联系在一起。两相对比下,夜晚的博卡拉河谷和夜晚的邕圣祐似乎有些相似,譬如河谷虽然凛冽,却容纳风的温柔。


 


  


 


     一直到翌日清晨,当他站在邕圣祐身旁时,心底下意识感叹的一句,他才意识到他的感观并非错觉。


 


     一川山色在他身后,而他却如烟波云雾,轻且幽然,远看柔和,凑近才会触到沁人的凉。明明他什么都不曾表现,却仿佛表明了自己所有态度,仍然清晰地透着十足冷意。


 


     真是个不好接触的人啊,估计以后再也不会有别的交集了吧。罕见的,姜义建心中悄然滑过遗憾。


 


 


  


3.


     山顶的风从未停止。


 


     看着黎明时分天光渐青到眼前破晓时艳绝云霞,远处寺庙里传来鸣钟声,好像还能看到僧院里的僧人们穿着灰色的袍子洒扫庭除。阳光和云朵糅杂在一起漂浮在湖泊和密林之上,浅金色被风吹散了洒进河谷,点亮整片土地。很难想象雄伟景色在眼前时,姜义建感受到的却尽是风的温柔。


 


     这一幕又一次唤醒了姜义建藏在心底的那个愿望,想尽自己所能看遍世上所有绝色美景。也并不仅仅是名胜古迹。凡动人心,皆是美景。落雪后的白桦林,地上有一串串麻雀脚印;松鼠从树上丢下几颗松果,在你面前呈上一个个微小又宏大的世界。人生之中,最不想最不愿错过的,不过便是各地不同的四时美景。


 


     姜义建真真切切为眼前的景象所折服,这样变幻不断的异域风景、这样不间断的视觉享受,极大程度上缓解了接下来几天里姜义建身体上的疲累和疼痛感。


 


     是的,疼痛感。在头一天大量的力量、柔韧、平衡训练的基础上,邕圣祐开始让他在身上挂上伞绳进行练习。如此一来,比起最初身体上轻微的酸痛,挂上伞绳后的巨大拉力让他不得不更费劲地去完成邕圣祐教给他的每一个动作。一天半的训练下来,从未受此遭遇的手臂上多了数道红肿勒痕,细小淤青处更是遍布手肘。只不过,姜义建仍然咬牙坚持着,没有对邕圣祐提起半个字。


 


     等到晚上回屋,邕圣祐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姜义建倒也并不惊讶,自己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坐下。没过一会儿邕圣祐拿着一个玻璃瓶走出来,掀起他的袖管看到满臂伤痕却神色无异,将玻璃瓶里的液体倒在手心搓得暖了,再将掌心覆在姜义建手腕最严重的伤处。


 


     “嘶——”伤口乍一碰还是有着清晰的痛感。只是此刻他是真惊着了,能感受到的只有刺辣的热,叫人疑心这壁炉里是不是添了太多柴火,平白点燃了这方寸天地里所有的热,又全数浇筑在自己手臂上。


 


     邕圣祐以为他是痛着了,便放轻了动作压腕抬手,用最软的手腕处一下下在他手臂上轻轻打圈。微麻发胀的感觉逐渐压过了疼痛。姜义建侧头静静看着火光跃动明灭,邕圣祐鸦黑睫羽下眼神却始终明亮。他低头不知在看哪里,也像是在看远方。


 


     其实这痛并不多么难忍,自己来处理也完全是可以的。只是明明不如何严重的伤啊,给邕圣祐那么一碰,立时就变成疼痛难忍的一道巨疽了,得小心金贵地哄着。姜义建不知怎就起了戏谑心思,若不是还有半分矜持在,恐怕早就捂着手臂哎哟痛叫起来。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有那么一下没忍住。天知道,那一下真不是故意。邕圣祐抬头看他一眼,撤手回房去了。


 


     姜义建这时还没明白这是种什么心态,光顾着后悔。可后悔也没用啊。于是他只好往自己掌心倒了药酒,一下下捋在另一手手臂上,眼神像一道钩子牢牢挂在邕圣祐的房门把手上,就指望眼神也能把门把手压下去。


 


  


 


     他眼前全是邕圣祐白天时的模样。


 


  


 


4.


     他和邕圣祐都起得早,等最早一批游客上了山顶,他已经开始按照邕圣祐教他的内容训练了。姜义建自己在屋前寻了片空地,拿了器械就在一旁练着,一边练着一边看邕圣祐。


 


     和这批游客一起上来的,还有几天前下山进城了一趟的教练们。这些教练大都不住在这里,只是保证这木屋总有个人在就足够了。他们给邕圣祐带来了他需要的生活用品,为首的那位大力拍打着邕圣祐的肩膀,看起来很是熟络。邕圣祐这时候倒是很友好地笑了,却也并不算热情。


 


     姜义建看到邕圣祐被那样一个健硕的汉子大力拍打,都怕他被拍散在风里。


 


     其实光看邕圣祐的模样,谁能知道他是个专业的滑翔伞运动员呢?姜义建远远看着邕圣祐,没由来地笑起来。说他美啊,还真不是信口胡诌,绝色这二字用在一个男人身上也并不显丝毫违和。


 


     他身材瘦削,像是春山上的半弯新月高洁清俏,皮肤在这样的地区日晒雨淋也不见粗糙黝黑,柔和得让人觉得看见了拂晓时浅白的天光。偏偏五官精致,鼻子高挺如山梁挺拔,虽然美却分毫不失阳刚之气,若是放在古代啊,就活脱脱是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青年郎。


 


     且撇开样貌不谈,邕圣祐对待工作也从来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叫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前来的游客渐渐多起来,教练们也都回来了,众人都忙活起来。奇怪的是,姜义建发现他会提前教导别人如何控制滑翔伞,会在每个人开始前从头到脚仔细检查每一处装置,却从不曾向其他教练那样带着游客飞行。他低下头为每一位体验者扣好安全装置,然后微笑着点头祝他们有一次愉快的旅程。


 


     好容易完成了当天的训练任务,邕圣祐也只剩下最后一位旅客需要接待。其他教练们都下山赶回家了,只留下他们两人。姜义建正等着邕圣祐回去吃饭,却久久不见他来,便走到他身边去看。那是位年轻女孩,已经在邕圣祐的帮助下穿戴好了所有装备,想要尝试一次动力滑翔伞单人飞行,可临到出发却有些犹豫了。


 


     邕圣祐不急不忙,看起来是经历这样的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然而习以为常并没有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不以为然,仍然耐心细致地回答着女孩的问题。


 


     “不,不会很危险吗?”


 


     “你是第一次单人飞行,给你的是A级伞,最慢时速不过才23公里,和走路一样。你只管想象自己踩着云朵在走路就好。”


 


     “不必担心,滑翔伞是很温柔的运动,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


 


     等到女孩着陆从滑翔伞上下来,笑着对邕圣祐点头说,滑翔伞真的是种很温柔的运动!


 


     两个人会心一笑,姜义建一个人在一旁独自不解。


 


     等到女孩离开,姜义建就问邕圣祐,滑翔伞虽然只是低空飞行,但风险也很大,怎么着也不和温柔挂钩吧?姜义建想,毕竟于大多数人而言这的确是危险而小众的一项运动。


 


     姜义建和邕圣祐提起这一点时,邕圣祐很认真地反驳他:“休闲滑翔和竞技滑翔是不一样的,对大多数人而言的休闲滑翔只要操作得当,就和普通的运动一样。”


 


     过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滑翔伞在我心里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运动。


 


     姜义建不解,邕圣祐便狡黠地笑起来对他眨眨眼睛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是邕圣祐第一次露出这样轻松不设防的表情。


 


 


     姜义建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事,又想到方才为自己上药,姜义建笑起来。


 


     邕圣祐,也并不是多么冷淡的人嘛。


 


5.


     三天时间一晃便过,按照邕圣祐给他制定的计划,今天该是邕圣祐带着他双人伞一带一试飞了。


 


     当天温度转暖,阳光温温柔柔落了满地,来自博卡拉湖滨区的风沉默不语着,却处处存着邀请。


 


     邕圣祐蹲下去检查伞具,期间不经意抬头看姜义建一眼,姜义建就别过头去,期期艾艾红了耳根。姜义建磨蹭着脚步又往邕圣祐身边靠了几步,直到高大身躯挡在了他面前。


 


     “你肩膀再宽也挡不住太阳啊,边儿去。”邕圣祐努努嘴让姜义建让开,见他不动,邕圣祐只好腾出手去攥住姜义建手腕。这会儿倒是顺从了。邕圣祐不知是猜到了什么,嘴角弯起清浅的弧度。


 


     姜义建一直在看邕圣祐。邕圣祐整个人都被笼在他的影子里,而他则恰好低头便能看见邕圣祐此刻笑容温柔。虽然稍纵即逝,可在那一瞬间,姜义建几乎就要立誓,要一辈子挡在邕圣祐身前,无论是烈日还是风雨,要用一辈子去守这个笑。


 


  只是姜义建忘了,邕圣祐不是金丝雀,不需要这样那样的保护,也不可能臣服于任何牢笼。他是喜马拉雅山上的鹰,他矫健、聪慧,他可以迎风直上。他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他。


 


  姜义建忘了。


 


  而当他想起来时,天地茫茫间只余他一人,叫人怀疑邕圣祐在他生命中的存在如风般虚妄。


 


     “好了,准备吧,一会儿叫你跑的时候,没说停就千万别停下。”邕圣祐为他扣好伞具锁扣,自己也穿戴好装备站在他身边。邕圣祐替他戴上头盔,滑过下颌的冰凉手指把他拉回眼前。


 


     邕圣祐说“跑”的时候,姜义建就真的撒开了腿跑起来,耳边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山川倒退着倒退着,就落在了他身后,直到他觉得自己一脚踏空,身体已经被风轻轻托起。平心而论,很少有人初飞时如此顺利,姜义建的运动天赋当真是不错,没有在山坡上摔几个狗啃泥就成功腾空了。作为教练的邕圣祐此刻坐在姜义建身后的伞座上,手里握着刹车绳。


 


     借助双人伞的空中教学是学习滑翔伞的必经之路。姜义建坐在前面手中紧紧抓着伞绳,心跳飞快——至于个中缘由,一部分是因为无论事前准备如何充分,他毕竟还是第一次试飞,即使有教练在身边,紧张也在所难免。而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正在他身后替他掌控方向的教练,是邕圣祐。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邕圣祐以绝对的专业和经验带领、保护着他。姜义建知道,邕圣祐此时正在他身后张开了双臂,像在空中,在这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给他一个真真正正的拥抱。


 


     邕圣祐给他讲解完空中必须熟练掌握的技巧后,没有像寻常教练那样告诉他航线,然后把刹车绳交给他控制。


 


     “睁开眼睛看看。”这是邕圣祐在教学完成后说的第一句话。


 


     邕圣祐想给他讲怎么在空中保持自己身体的稳定,想告诉他如果他想要拍照,他应该怎么保证同时控制好相机和伞……这些都是寻常学员会关注的问题。可邕圣祐犹豫片刻,将姜义建划分到“不寻常”那一类,然后告诉他,睁开眼。


 


     这是这几天的相处中邕圣祐发现的。当他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或勇气面对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闭上眼睛。此刻邕圣祐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也能猜到,平日里总是喜欢和他说话的人一言不发,想必他是真的有些紧张了。


 


     邕圣祐没猜错,姜义建正紧闭着眼,听到邕圣祐的话时他正准备睁开眼睛,邕圣祐却又开口了。邕圣祐是在告诉他下面有很好的风景,费瓦湖鱼尾峰……这些都很值得一看……所以姜义建很听话地睁开了眼,然后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不。”


 


     这于成年人之间罕见的孩子气的跋扈把邕圣祐逗乐了,很轻的笑声透过风的巨大呼啸,落进姜义建耳中。反正邕圣祐也看不见他是不是真的睁开了眼,姜义建狡黠地笑起来。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轻易地被一次又一次逗笑的呢?还是说,因为这个人而一次又一次被逗笑?邕圣祐在心底反问自己。他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沉稳而谨慎是他最显著的特点之一。所以如今,当他从未预料过的局面出现时,他仍然用自己最惯常的方式去思考。他的性格如此,温吞、沉静,与姜义建是那样不同。姜义建比他小一岁,身上有着成年人少有的少年气,喜欢与人交往,待人礼貌友好;而他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却几乎从未真正地接纳谁。也很难想象,他们会如此契合。


 


     姜义建见自己久未得到回应,便忍不住顾盼。后头的邕圣祐看得一清二楚,于是故意道:


 


     “本来还想你肯定很喜欢这里,还想着过段时间等你学完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呢……现在看来?”


 


     前面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小幅度摇晃着,嘴里还一直说“不行不行要去的”,邕圣祐只当没听见,接着告诉他航线。等把航线讲清楚了,邕圣祐就把刹车绳交给姜义建来控制,一步步引导他如何控制速度如何改变方向。


 


     这些在邕圣祐的指导下都不算难,姜义建掌握得很快。往前飞去的时候姜义建还时不时会和邕圣祐说几句话,当视野真正开阔起来后,两人都默契地安静下来。


 


  


 


      湖光淅淅沥沥折射进人的眼睛,雪山沉默伫立。原野的薄绿被揉碎进直接而温柔的日光里,遍地生机。悬崖边竟然还生着一丛铁簇,尖锐地生长着。姜义建一愣,恍惚间以为自己还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某个更深深处,破土而出。


 


  


 


     不知是否因为山川在前,阳光竟有些刺眼。风有些大,姜义建不自觉瑟缩一下。


 


 


  


     忽然姜义建手背上感到一阵粗糙的温热。是邕圣祐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


 


     “下次,记得戴手套。”邕圣祐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防风手套暖遍全身。他知道的。邕圣祐早提醒过他最好准备手套,可他自仗身体康健无所畏惧,心想不过是风吹罢了。直到真的上了空中才知道这里的冷冽没有半点虚假,手都吹得痛了。


 


 


  


     可邕圣祐握住了他的手。


 


  


 


     冷风不刺骨,阳光也并不耀目。


 


  


 


     因为有他在,一切都变成沉默的温柔。


 


 


  


     两人都不说话。


 


  


 


     风经野原,化了山川,融了雪色,熄了阳光,巍峨天地间,独一人入眼。


 


6.


     直到临近降落,明显感觉得到风变小后,邕圣祐才撤下手来,重新抓住伞绳。姜义建扯住刹车绳,滑翔伞缓缓飘向那片空旷的土地。


 


     已经落回地面,姜义建仍觉得自己在飘,恍惚间,邕圣祐还攥着他的手。手不是手,是温柔的宇宙,我这颗小星球,就在你手上转动。我们随风降落在,彼此的星球上。


 


     后来姜义建遇见过许多人,也欣赏过许多人;走过很多个地方,也在很多个地方停留。他的一生也很长,按时刻记便是密密匝匝。可他永远铭记的是这时候。


 


     风声里阳光下,他从未感到如此闲适惬意,只因他和邕圣祐的手紧握在一起。


 


     姜义建想要帮着邕圣祐收理伞具却被冷冷挡开:“先去上药。”


 


     姜义建踟躇片刻还是选择了听邕圣祐的话,嘴角不可抑制地翘起来。


 


     从邕圣祐这里,姜义建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这一生中遇见的这么多人,其实人人都有让你心动的时刻;而你所钟爱的那个人,和其他所有人的区别只在于,他的每分每秒,都让你心动。


 


  只是钟爱归钟爱,心动也并不都能换来圆满。朱砂痣和白月光,从来不止存在于书画里。


 


  成功试飞后的兴奋一直持续了很久。姜义建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轻手轻脚上了木屋尖顶下的小阁楼。邕圣祐跟他说过那里有个天窗,天气好时可以看见星星。深夜的时候,星星没有规矩地闪烁,天与地也没有分界地交融。一切与一切在这里都没有隔膜。


  


  姜义建摸黑上楼,刚踏进阁楼就踢到个坚硬冰冷的东西。那东西倒在地上滚动着,在木质地板上滚出闷响。天窗被推开一道很小的缝隙,夜风倒灌进小小的阁楼。


  


  “怎么不穿鞋就上来?”姜义建走上前去。


  


  邕圣祐连鞋袜都没穿,一个人坐在地上,脚边是被姜义建踢倒的那个已经空了的酒瓶。邕圣祐蜷着腿,两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星空。


  


  姜义建记得邕圣祐曾经告诉过他,他的酒量很不错,因而现在的邕圣祐看起来还十分清醒。邕圣祐拍拍身边的地板示意姜义建过来坐。他歪头等了好一会儿,姜义建却像腿生了根动也不动,他也没在意,重新开了瓶酒。


  


  姜义建就这样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看着邕圣祐一个人门头喝完了第二瓶酒。他不知道邕圣祐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敢贸然前去打扰,心想我就看着就好。阁楼门太矮小,姜义建站得累了又坐下。


  


  直到第三瓶酒就要见底,而邕圣祐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姜义建这才敢走到他身后拿过酒瓶放到一边,看到他没穿鞋袜的脚就这么大剌剌冻着,叹了口气又把外套脱下来罩在他腿上。


  


  “别喝了,再喝明天要头疼了。”


  


  从姜义建这个角度看过去,就能看得见邕圣祐脸上红晕染颊,都快要烧到耳根。这样喝下去,明天还怎么起得来?


  


  邕圣祐回头望着他,眼神清亮,甚至还带了些不懂得避忌的尖锐。姜义建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眼神,心里竟有些兵荒马乱起来。


  


  “可是这瓶还没喝完,浪费。”邕圣祐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显见得是醉意上头了。这家伙,还好意思说酒量不错呢。姜义建拿过方才的酒瓶几口喝完了剩下的酒。几滴透明液体汇成涓流从姜义建嘴角淌过脖颈最后流进了衣裳,在领口胸前晕出一小片湿迹。


 


  “我喝了,没浪费。”姜义建笑笑。


  


  “我喝过的。”邕圣祐强调。


  


  邕圣祐就这么眨巴着眼睛盯住姜义建,见姜义建不理他,又扭过头去背身坐着。喝醉了的邕圣祐比清醒时的姜义建还要孩子气。


  


  姜义建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面对着邕圣祐就乐得有气,又气得想乐。


  


  他上前去拉邕圣祐起身,谁知这家伙好像是真醉了,人还醒着,身子死沉。姜义建也不敢拖着他的手贸然使劲怕伤了他,只好蹲下身去把手支在他腋下架他起来。把邕圣祐从地上弄起来费了些功夫。邕圣祐好像知道什么,回头冲他笑笑,看起来颇有点不好意思。再仔细一回想,那笑里好像还带着点得意。


  


  姜义建看着这样从未见过的邕圣祐,气也没地方撒,恨不得磨牙。


  


  邕圣祐却回头飞快在他耳廓呵了口气。


  


  姜义建猝不及防脚下一滑,护着邕圣祐就倒在了地板上。邕圣祐分毫不知情似的一头扎在姜义建胸口。


 


  


  


  极轻极微的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带着微闪的碎星铺泻一地。夜风和星星都缄默着。


 


  


  


  邕圣祐这下是真醉着了,闭着眼睛。姜义建恍然间觉得自己的眼里落进了星星,窗外黯然无色,眼前却明亮温柔。


 


  


  


  他把外套盖在邕圣祐身上,将他打横抱起。满身星光被抖落在地,星星从臂弯处荡开,又回到夜空。


  


 


  


  在姜义建看不见的地方,邕圣祐无意识地悄然伸出手,攥住了姜义建的衣角。


  


 


  


  可姜义建并非毫无察觉。他太过关注邕圣祐,因而在邕圣祐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呼吸滞涩,指尖发颤。


  


 


  


  此时夜将将过去一半。


  


 


  


  黑暗温柔,不早不晚,不长不短。颤抖中,我知你的手指纤然而至。


 


7.


  姜义建把邕圣祐安置好后,自己才回了房间,白天的兴奋这时候也已消磨殆尽。此刻让他无法安然入睡的,另有他由。


 


  姜义建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是如何就喜欢上了邕圣祐的,唯一能确定的一点,自己无论如何压抑这份感情不住。他自己都未曾发觉是从何时开始目光就总是跟在邕圣祐身后无法旁落,又是如何想要同他亲近交心、如何穿过那层屏障真正走到邕圣祐身边去。


 


  他一点也不想那层所谓屏障消失,不想邕圣祐变得对每个人都热情可亲。他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在邕圣祐眼里是特殊的存在。在爱意悄然到来时,一切成熟风度都化为酸甜霸道的心思,叫人脸红心热。


 


  不是日久生情,却在一瞬间确定爱意。不是慢慢喜欢上一个人而不自知,而是早该喜欢,注定喜欢,却泯然未察。


 


  喜欢上一个人而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是在风吹落星子时眼前看着他,觉得自己看见了星星。


 


  原来爱会变成星星。


 


  只是不知,风吹散星星时,可有半点吹过他的耳畔。


 


  姜义建这样想着,也沉入梦中。


 


  第二天姜义建想着邕圣祐头天晚上喝醉了可能一大早起不来,特意早起了些。邕圣祐果然睡得死沉,连姜义建进他的房间都不知道。姜义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给他换衣服。当自己心里存了那份旖旎心思的时候哪怕再确信自己不会做任何侵犯他的事情,但是在邕圣祐接受他之前,他仍然要尽力杜绝一切可能的情况。


 


  醉酒后久不进食容易伤胃,姜义建就先拿水给他润了润唇,再用温水滴了蜂蜜一勺勺喂给他。邕圣祐醒来已临近傍晚。这酒量,岂止是不好。他走出房间,看见餐桌上还放着杯温热的蜂蜜水。


 


  是姜义建?


 


  正想着,姜义建就从门外走进来,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喝了吧,对胃好。”姜义建看见他就想起昨天夜里毫不设防的邕圣祐醉倒在他怀里,手指触到他衣角像触到他心底最柔软不可捉摸的地方。他早晨出去过一趟,回来之后见邕圣祐一直不醒,就隔段时间换一杯水,尽力确保他醒来时水还能入口。


 


  邕圣祐点点头喝下,玩笑似的:“照顾喝醉的人很有经验?”


 


  姜义建笑笑没说出真相:他是习惯了照顾猫。


 


  两人都没有提起昨晚的事。直到夕阳就要从山巅上坠下去,邕圣祐才再次带着姜义建乘双人伞飞行。


 


  就这么循环往复几次,姜义建也终于得到独自飞行的首肯。不出意外,他仍然做得很好。邕圣祐鲜见的笑得有些欣慰,答应他说带他去那个能直接看见喜马拉雅雪山的地方。那是在博卡拉的山顶,和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并不算太远。


 


  在途中,邕圣祐介绍说,那里有一家地理位置优越的酒店,因为他在这里待的时间长,所以和那里的老板伙计们关系都不错。


 


  邕圣祐告诉姜义建,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只是想看看难得见到的鱼尾峰,他想找到萨朗科。萨朗科海拔并不算高,却已经是最优越的观景台。结果人生地不熟的他最后来到了博卡拉的山顶。那时候这家酒店还未成规模,只是间有特色的小众民宿。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第一次的误打误撞,竟造就了后来许多次以此为目的地的旅行。


 


  “Raniban Retreat”字样的酒店招牌挂在入口处。旅游淡季游客很少,他们除了两个极轻便的背包以外没有携带任何行李,所以他们并未提前联系酒店工作人员。


 


  “从这里到山顶有542级台阶。”邕圣祐这样告诉姜义建。


  


  不知为什么,平日里话并不算多的邕圣祐和他的交流陡然多起来。邕圣祐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看起来和往日里也没有区别。只是姜义建能感觉到邕圣祐似乎有些焦虑。他在焦虑些什么?


 


  邕圣祐却不知他这幅模样早落进姜义建眼中。


 


  


 


8.


 


  两人上山顶吃了晚饭,就拿着一提酒一起到露台上。邕圣祐说这是整片山脉视野最开阔独特的地方,不论白昼黑夜这里都拥有不错的景致。他们两人一人拿一瓶酒倚栏谈天,好像要把在相遇相知前没说过的话都说完。话越说越多,酒越来越少。与平日不同的是,大多时候是邕圣祐在说而姜义建在听,时不时看看时间。


 


  邕圣祐什么都说,说他的经历说他的人生,说他的喜好他的愿望......起初他还克制着自己与往常无异,最后却越说越快越说越仓促,好像是在赶时间一样,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姜义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越听越担心,最后连自己的心都一并揪起来。


 


  姜义建再低头看看表,略有些松了口气。还有一会儿。只有一会儿了。


 


  随着姜义建从口袋里掏出眼罩蒙在邕圣祐眼上的动作,邕圣祐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声音有些抖,他问:“你干什么?“


 


  姜义建不答,牵住他的手腕领他坐到露台安置的椅子上:“再等等,等一下下就好了。”


 


  邕圣祐在心里默默数着秒,结果却心浮气躁数得乱七八糟。就在邕圣祐几乎要破罐破摔那一刻,姜义建抽走了他眼前的屏障。


 


  满目烟火,远在山外,鸦色天空下银花落烁,像不远处喜马拉雅山上盛开的一朵火莲。并不是多么有创意的烟火,只是最最普通的彩色花焰。但邕圣祐知道,这是放给他一个人的。


 


  方才被漆黑眼罩遮了半刻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双眼陡然一见绮丽烟火在荒野里喷薄而出,明亮的焰光刺得邕圣祐双目细微地痛,本能地闭上眼睛。


 


  可邕圣祐不肯,他倔强地兀自撑开眼睛,想要看着这场属于他的盛大明丽的烟花燃尽。这一丛丛一簇簇从湖滨升起的焰火,炸在他心上,炸出一道口子,燃烧着流血、发烫。这个人,他这样用心。他这样好。


 


  最终邕圣祐眨着眼睛,睫羽湿漉轻颤,眼角清泪一行。这显见得是习惯了黑暗后又被焰火刺激。姜义建叹了口气,用指尖替他擦掉眼泪。邕圣祐是和他熟络了,却也并不习惯身体接触,轻轻瑟缩一下。姜义建索性捧住他的脸,指腹一下下温温柔柔擦过眼角。


 


  “我可是准备了一天啊,怎么不笑反而哭了呢?”


 


  邕圣祐这才想起,那天姜义建出去了一天,原是为了这个。在这里这样的东西不好寻,又要找能让他看见且远离山峰的地方。他一定费了很多心思,他的准备也一定不止那一天。


 


  邕圣祐使劲眨了眨眼睛:“没有。”


 


  姜义建低下头,胸膛里振出闷闷的笑。


 


  “唔。”


 


  下一秒,姜义建再次捧住他的脸,唇瓣相贴。两人都没有经验,全凭一股爱人本能,全凭这些日子攒下来的热望。姜义建捉着他的嘴唇吸吮了会儿,亲吻间牙齿磕碰到了就犹疑着微微启唇。姜义建于是就将舌尖小心翼翼送进去,不敢横冲直撞地肆虐放肆,只轻巧缓慢地探寻,再往前微微触到同样的柔软濡湿,便又轻轻一勾着缠弄上去,甜蜜旖旎。


 


  方才喝过酒,缱绻一吻后的缺氧伴着酒意上涌更加明显。两人目光相接,带着点默契的不知所措。邕圣祐借酒意俯下身去勾住姜义建脖子向耳根蹭过去。


 


  姜义建迟疑着伸手回抱住他,顺势带着他站起身,从后颈顺着脊骨往下抚弄,不知道一下下轻柔是在安抚邕圣祐还是在镇定自己。


 


  过一会儿,邕圣祐从他身上退下来,往后站了一步,笑得颇有些不好意思。姜义建牵住邕圣祐的手。


 


  地上一地的空酒瓶,不知不觉两人竟喝了这许多酒而全无意识。


 


  “你喜欢我吗?”姜义建攥着邕圣祐的手指,话里是极度的不自信。


 


  邕圣祐眼神里带着没办法言明的茫然。他眼神不知空落何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极轻的回应:“我喜欢你。”


 


  姜义建还想说什么,邕圣祐却抢在了姜义建说出口之前,眼神忽地回到了眼前,带着慌乱,“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一遍,又一遍强调。


 


  “邕圣祐。”他的声音听上去柔和冷静。这是他二人熟络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


 


  “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


 


  两人赌气一般你来我往,然而却又都知道这决然不是赌气。


 


  “那,你喜欢我什么?”听起来是无理取闹的一句话,然而姜义建心里却知道,在邕圣祐这样严谨的人面前一切都事出有因。


 


  雪山吹来的风吹散了默然,空气中凝着冰冷。


 


  良久,邕圣祐开口,“我喜欢你。”


 


  姜义建缓缓蹲下身,最后索性坐在了地上,眼神空兀。无论还有什么,他再问不出口。


 


  “邕圣祐。”他问不出口,只能这样一遍,一遍重复着他很少叫的,邕圣祐的名字,“邕圣祐。”


 


  一遍又一遍。


 


  邕圣祐。


 


  每叫一次,心中酝酿的悲伤就再多一分,直到最后和着满腹浇愁的酒,变成了醉意。


 


  他抬起手向他伸过去。他没有碰他的脸或手,似乎也没有任何地方他可以触摸一下。就在一分钟前,他还为他揩去眼角沁出的泪。可当他没办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被接受,他就后悔,自己是不是僭越了?他就这样患得患失地兀自卑微着。


 


  “我以为你会抱我。至少。”邕圣祐看着醉倒的姜义建,低下头自嘲笑笑。


 


  而邕圣祐呢,他还正思量。他觉得是自己太不懂感情,太不值得爱。他见姜义建闭上眼睛,眼神便落在他脸上。他想,一次就好。一时间情难自抑,忍不住伸出手。将将快要触到,又骤然收回。


 


  没在一起,碰不得,爱不得。


 


  何必徒留念想。


 


  两人的眼神都散乱起来。满地狼藉。


 


  


 


  姜义建是在酒店的房间里醒来的。顾不上头痛,他赤着脚跑出房间,正遇上打扫卫生的人。


 


  “啊,你说祐?他一大早就走了,说是有什么急事,让我们好好招待你。”


 


  姜义建礼貌道谢后踩着满地冰凉回到自己的房间。瞧瞧,古话没错。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不过是,今宵别梦寒。


 


  


 


9.


 


  从得知邕圣祐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姜义建便清晰地知道,春天不会来了。


 


  这种感觉,是发现河面上不再融的冰,没牵到的手没吻到的脸颊,未寄出的信件未收到的回音,认真开头却潦草收场的盛大表演。就像睡了漫长的午觉醒来已近傍晚身边空无一人,起床四处去寻,找了半天却找不到想看见的人也找不到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才想起自己在明明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就恍惚丢掉了想珍惜的人,也没有时刻温暖的甜蜜。等不到对春天挥手相迎的仓促人生,眨眼间就落入了碌碌平庸。


 


  可他自觉心中有数。邕圣祐或许对他有好感,但这不足以支撑他承认他的感情。他所说的喜欢,大约并非出自爱意。


 


  姜义建似乎有些明白了那晚邕圣祐的反常。他那样剔透的人,也许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却又碍于情面不好如何,只好用不停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欲盖弥彰。


 


  而他后来不断地重复那句“我喜欢你”,几乎像是在自己说服自己。兴许邕圣祐真的不讨厌他真的不介意和他在一起,可那不是愿意。他不想强人所难也不愿自欺欺人。


 


  姜义建喉头有些哽,是呼之欲出的荒唐,滚烫的悲伤。


 


  人脑总爱自作主张地做些选择。譬如一遍又一遍,将简单的词句重复地写、重复地念,就会生出空洞的疏离,让人觉得这东西也就不过如此。可心里一遍遍想,却只是藏得更深罢了。


 


  姜义建回到住处收拾行李,看到床边摆着一本相册。姜义建拿起它,沉甸甸的,像沉浸了山河岁月。


 


  姜义建思忖不过半刻便把它收进了行李箱。也许这次之后就再也不见,留个念想也好。不过一会儿,姜义建又有些忍不住想要打开看看。


 


  一张小小的拍立得相纸掉出来。姜义建捡起来看,过曝的照片泛着灰白,可这照片中人留给他的那些回忆,却都绮丽旖旎,鲜活而深刻。


 


  姜义建把相片放进胸前口袋,一如他的心意,妥帖小心珍放。


 


  选择了最近一趟航班,随着人潮在候机厅忙忙碌碌,便好像能放空自己无处安放的念想。


 


  透过舷窗,苍茫密林悠然荡漾,远处的喜马拉雅山尖被阳光照得焦黄,绕着一丛一簇的旗云。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只是再也看不见博卡拉的那朵伞花。


 


  不好的只是他。


 


  星罗密布的村庄渐渐湮没在云雾朦胧中,姜义建便知道,那些曾吹过他耳畔的风,那些曾自他眼前过的记忆,从此永不复返。


 


  


10.


 


  霓虹没有规矩地闪烁,却无论如何再找不到当初在阁楼那一夜天地相接的美感。


  


  姜义建回国后自己开了一个私人电台,定期做一些分享节目。一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总之节目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做,有人的地方就能传输信号。尽管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心底却明了,在尼泊尔的短暂时光却给他的漫长人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你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不会觉得无聊吗?我知道这里景色瞬息万变很好看,可是......你真的,没想过去别的地方吗?“


  


  “其实我并不是只待在这个地方,我只是旅经这里就会停留一段时间,然后,恰好遇见了你。”


  


  “况且,在这里也并不无聊啊。”


  


  记忆中,那时的邕圣祐露出些许狡黠,眼底有一丝隐秘又天真的兴奋。他跑回房间里,神神秘秘拿出一个小立方体摆在他面前——一台便携式收音机。


  


  姜义建乐了:“你平时的娱乐就是靠这个?”


  


  邕圣祐在他身边坐下,颇有些得意的模样。


  


  邕圣祐喜欢听电台,闲的没事儿的时候就打开旋钮胡乱地转,全凭心意,转到感兴趣的就停下来。新闻、评书、小说、音乐......他什么都乐意听。有时听到情感节目又或者答疑解惑,他也愿意停下来听听别人的故事。


  


  邕圣祐说,这些投稿者叙述者,他们都是亲历那些事情的人。当他们的往事成为故事,他们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在看待这一切,并且讲出来呢?也许他们是需要帮助,也许是想要得到安慰,又或许是希望找到一个安全的、可以发泄情绪的途径。那么,能帮助到这些人不是很好吗?而他作为听众,能听见别人的人生,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彼时的姜义建从未想过听电台也是一种爱好,也从未想过那些电台节目可以带给人力量和温暖。他唯一知道的只是邕圣祐,这样一个看起来冷漠疏离却心怀温暖感性的人。这样的人,多么值得被爱。


  


  


 


  


  比起邕圣祐声音的润如珠玉,他的声线更像是流水沉沙,带着微微粗糙的质感。他也常常在节目中播放一些来自投稿者的音频,和所有人分享每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与其说这是一档私人电台,不如说他是在延续邕圣祐曾经无意间对他说出的话。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做电台成了职业与习惯,姜义建却也忘记了最初是因何而起的这份心思。


 


  直到有一天,他非常巧合地收到一则有意思的投稿——


  


  “一直以来我都想要尝试一些我从未做过的事。从学生时代开始,我的生活就乏善可陈,日复一日的重复让我感到厌倦。我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上学时候永远不敢举起的手,因为不敢和人对视而总是低垂的头,宽大的校服厚厚的刘海……这些最普通的标签就足以概括我的整个学生时代。


 


  “但我从未想过,我的生活会因为滑翔伞这项运动而改变。


 


  “对滑翔伞感兴趣起源于闲暇时候看到的一篇讨论帖。看到网上各种各样从天空中鸟瞰整片大地的照片,忽然就很羡慕自由自在的感觉。那种不被任何人和事所负累的轻松让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向往。


 


  “我曾经去过尼泊尔的博卡拉湖滨区,那里据说是滑翔伞爱好者圣地。而我在那里有幸遇上了一位很棒的教练。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并不算教练,而我也更愿意称他为老师。他的话很少,但是你能从很多细节感受到他内心温柔而有趣。我还记得当初他为了帮我缓解紧张感同我聊天。我提到我羡慕他这样自由的生活。他点点头承认说,他一直将自由当做自己的生活准则。他还特意强调说,随心所欲不是自由。


 


  “他说,人能坦然地接受一切的时候,才最自由。所谓醍醐灌顶大约就是我当初的感受了。我曾经一直被学生时代平庸的自己围困,住在走不出的围城里。我抗拒外界,也拒绝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去。习惯于平庸最后变成了习惯于自卑,哪怕步入社会后和曾经的我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仍然耽于曾经那个无用的自己。


 


  “因此我逼着自己去努力去改变。这些当然是好事,可慢慢我就变得偏执起来,忘记了自己究竟是在改变自己还是在惩罚自己。换句话说,我太执着于与过去不同,我挑战极限不过是因为憎恨曾经那个唯唯诺诺的自己。我说我热爱自由追求自由不过是因为我厌恶曾经枯燥乏味的日子。


 


  “可他告诉我,坦然接受一切,才是真正自由的开始。无论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如果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否定,未免太过草率。就像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经历过一段不了了之的感情,可我能否认自己那时的心动吗?如果否定自己那时的经历,否定曾经的自己,不就是在否定自己的人生吗?


 


  “当你仅仅只把经历当经历,就不会再被那些事情困扰。而我的自由,也从那一刻开始。


 


  “后来我当想尝试单人飞行的时候,我又一次紧张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抓着他的袖子,问了他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有些问题我明知故问,只不过为了求自己一份安心。我问他,滑翔伞不是很危险吗?他给了我一个我只在他这里听到过的答案。


 


  “他说,滑翔伞是一项很温柔的运动。


 


  说到这里,她不禁莞尔,“从未有人这样形容过一项运动吧?他总是用他自己很温柔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至少,他的灵魂,是我见过最自由而温柔的灵魂。就像是河谷里的风一样。


 


  ……


  


  “有幸给大家分享我的故事,也希望各位听众能感受到风的温柔,能拥有自由的灵魂。”


 


  她说的每一段话,都在姜义建面前构成一个又一个清晰而连贯的画面,最后都定格在那个人身上。


 


  邕圣祐。


 


  原来即使天各一方,他也从不曾漠漠远去。


 


  心动与冲动一样,就是一瞬间的事。也唯有在冲动之下做出决定的时候,姜义建的身上才能看到曾经的几分少年意气。


 


  姜义建连夜收拾了最轻便的行囊,直奔尼泊尔。


 


  


 


11.


 


  “当不惜交出自己去明白你。”


 


  当姜义建张开双臂迎接带着土腥味的草气裹挟在咸腥的海风里,他觉得自己快要撞向山壁,陡峭险峻的山石黑黝黝暴露在阳光下,竟然有着灿灿的光,鎏金一样。


 


  他曾旅经各种地方,也玩过很多地方的滑翔伞,可再没遇到那样一个人告诉他,滑翔伞是一种很温柔的运动。


 


  可他近乡情怯,甚至不敢放开双臂。如今他再回到这里,他终于敢张开双手全身心地去拥抱这里的风。原来,真的很温柔。我曾经很害怕,如今也并不勇敢,可我愿意交出自己,去明白你的温柔,明白你。


 


  意料之中的,姜义建没能在这里见到他想见的人。只是这一次,他独自一人完成了单人飞行,也终于明白了,邕圣祐所说的温柔,只在邕圣祐身上存在的温柔。


 


  他想要去寻找的温柔。


 


  这天晚上,姜义建在阁楼里坐了一夜。他坐在邕圣祐平时最喜欢躺的地方。他喜欢躺在那里看星星又或者月亮,然后问他要不要一起。他有时候说要,邕圣祐就腾出空位给他,有时候又觉得发呆实在浪费时间,邕圣祐就扮个鬼脸,也仍然给他腾留空位。


 


  现在想想,只要和他在一起,就都不算浪费时间。


 


  翌日清晨,姜义建便乘车回到了加德满都。


 


  姜义建期待着与邕圣祐相遇,却从未想过这一刻到来得如此之快。


 


  故人故地重逢,最不缺的就是默契——对过去避而不谈,对感情视而不见,对未来心照不宣。


 


  尽管谁也不能说自己心里对过去没有丝毫念想,但他们就这样相遇了。


 


  他们在一家街边咖啡馆坐下,随意聊着这几年的生活。吃过饭邕圣祐欲起身告辞,姜义建递给他一个小巧的U盘,正可以插在邕圣祐那只便携收音机上。


 


  姜义建随意找了家旅馆住下,第二天清早又直奔山顶而去。这一次他分毫未曾停留,哪怕路上的景致并不比曾见的任何一处逊色。只是这些他都不在意,或者说,和邕圣祐相比,他都不在意。


  


  他不介意错过透着金色光芒的太阳雨,不介意错过暴风雪后被云雾腾绕的雪山,不介意错过鹞鹰在夕阳下翱翔。这些他都不介意。他能错过的还有很多很多,唯独邕圣祐,唯独只有他,千万不能,也不会再错过了。


  


  姜义建登上山顶时已过傍晚,一阵清风让他恍若当年:一道人影从空中滑过,伞花后拖着夕阳最后半抹余晖降落在陆地上。姜义建走上前去,将风和邕圣祐都抱个满怀。


  


  邕圣祐没有推开他。


  


  邕圣祐听了姜义建给他的那段录音。


 


 


 


 12.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应该说出来。生命只是时间中的一个停顿,一切的意义都只在它发生的那一时刻。不要等。不要在以后讲这个故事。


  


  “只是我很后悔。我只能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对着自己讲这个故事。


  


  邕圣祐躺在阁楼上,静静听着姜义建略有些哑的声音。


  


  “曾经我以为一切爱意都有原因,却不知道情之一字,从来都不知所起,一往而终。


 


  原来不止曾经的自己也这样想,“你可以离开,既然我说不出爱你的理由。”


  


  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他还记得姜义建站在他身前给他挡太阳。他整个人都笼在姜义建的影子里,而他嘴角是掩不下的笑意。


  


  情之一字,本就没有道理。


  


  他没有挽留姜义建,因为曾经的他以为是姜义建先放弃了自己,而他对姜义建的喜欢,又并非“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录音里,姜义建就是这样说的。


  


  “有的人,就是给人一种想要去爱的感觉,不是单纯的喜欢,也不是想要在一起。只是希望他在深夜醉酒时,又或者一个人吹风的时候,心里想起我,想起我这份毫无保留且永远确定的爱意,便能稍稍抵御他的不安。”


  


  邕圣祐莞尔。你做到了啊。当初我对自己的感情是那样不确定,不确定到要用酒精沉溺自己要用废话连篇来掩盖我不知所措无处安放的爱意。太自由惯了的人遇到安定,心中又怎会平静无波?好在有你啊姜义建。你会给我披衣你会送我盛大烟火,你会在烟火落幕时吻我。


  


  你会带给我全部的安心。


  


  “后来我去了你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我穿得像熊一样在丹麦的雪地里行走,在挪威的极光天幕下吹起一个冰做的泡泡,晶莹剔透,折射出来的每一个我,都很想念你。“


  


  “我学苏格兰男人穿着格子裙在草地上拉风琴,唱着我听不懂的情歌给远在天边的你听。”


  


  “......只是这么多地方,却没有一处有你。”


  


  邕圣祐的呼吸间忽然就埋藏着极细微的悲伤呜咽。他说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他走时留给他的那本相册里他去过的地方。每一处都有他的足迹。


  


  “录音笔快没有电了,我就要上船去下一个地方了。再念首诗给你听吧。”


  


  “我乘扁舟一叶


       到你的梦中走一遭 


       梦里有被秋霜染红的云彩 


       也有让冬藏心悸的湖岸


       我看见太阳


       在玫瑰色的湖底燃烧 


       升起青烟袅袅


       天空中倒映着江南水乡的温柔


       也有漠北草原的粗犷


       我一笑你便醒了 


       从此”


  


  姜义建顿了顿。


  


  “从此


       我成了你的朝思暮想 


       你成了我的心之所向。”


  


  “这里是港口。我在这里爱你。”


  


  邕圣祐闭上眼,在他的声音里,看见他一步步走向自己,跨过山川平阔,穿过日月星河。“


 


13.


  姜义建非说自己技艺精进不少,硬是给邕圣祐表演了一出“滑翔伞驯鹰”。的确,高难度项目呢。姜义建指望着这个给自己换来一点夸奖。如果邕圣祐不那么喜欢他了,他就重新追嘛。


  


  “这么骄傲做什么?”邕圣祐撇过头。


  


  “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当然骄傲。”


  


  “比起抓住飞鹰,更值得骄傲的难道不是抓住了我的心?”


 


     姜义建耳中轰鸣,愣在原地。此刻的河谷平静无风,他却觉得如初见那晚风作不止,心中掀起惊天浪涛四海潮生。


 


  他冲上前去大力抱住邕圣祐,装备带亘在两人当间他却似浑然未觉,直到冷汗涌出毛孔的战栗让他自虚境回到现实。


 


  他松开手,怔怔看着眼前的邕圣祐。清冷月光永远凛然不可侵犯,月光下的人却如此温柔,如此好看。


 


  事隔经年,他终于可以在心底由衷地说出这两个字。美和好看是不同的,美永远带着拒绝的距离感,毫不避忌锋芒,而好看却是接纳,不论有意无意,似乎连线条都柔和了。时间从他身边流过都会被滤去棱角,只余温柔清辉,荦荦微芒。


 


  尽管姜义建的看法一如当年,可他早已下定决心不论是拒绝抑或接纳,他都再不会放手了。


 


  他曾在脑海里设想预演过无数可能的情况:找不到邕圣祐,他可能揣着因无数次琢磨而打磨得温润光滑的回忆孤独终老,也可能随便找个人相互饲养碌碌此生。若是找见了,他也没有把握邕圣祐是否还愿意搭理他,也不知道邕圣祐是否还会喜欢他。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自己的内心,坚定的、想要见到邕圣祐,想要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喜欢了很久很久的心。


 


  他从未想过邕圣祐的心里竟然始终有他。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当初感受到邕圣祐身遭气场的微妙变化时他就该意识到的。他觉得邕圣祐美,是因为那时的邕圣祐未把他放在眼里心上,所以在他面前毫不避忌,圆滑而直白地拒人千里,锋芒尽显。而当邕圣祐开始对他不设防,当他觉得邕圣祐变得变得温和易近那一刻开始,他就该明白,邕圣祐在接纳他,默许他走得更进一步。


 


  可那时的他和邕圣祐都还远谈不上成熟,邕圣祐不知如何面对感情,因为太过温柔而善感,因为善感而易多思虑。而他则不知如何表达感情。他总是太主观,又太过在乎对方的感受,最后变得自卑而作茧自缚。


 


  但相处的道理,没有人生而知之。无非是在人生途中跌打摸索,才渐渐能够明白。有些事情是出自本能,譬如会下意识地收敛气场,又好像最开始的时候想要将他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这些都是爱人的本能,只不过不同人适用不同罢了。爱是灵魂上的平等与依赖,从来不是某一方的付出。


 


  就像邕圣祐最爱自由,而他最担心自己的爱会变成束缚所以干脆闭口不言,可渐渐他就能够明白,相爱未必要是两个最好的人相遇,也未必要彼此追逐踮起脚尖变得更好更优秀。我爱你,仅仅只是因为你。不管你好与不好,你都很好。


 


  说得再大意矫情些,凡自己情之所钟,就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好。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还妄谈什么情呢?


 


  邕圣祐说完转身便径直走向木屋,姜义建跟在身后。夜色迷蒙影影绰绰,他却隐约觉得自己看见了邕圣祐脸有些红,且似乎并非错觉——邕圣祐在前面越走越快,最后迈开步子几乎要小跑起来。姜义建在后面忍不住轻笑。


 


  快走到门前,姜义建才忽然开口。


 


  “和我在一起,你当然不必放弃自由。那是你最看重的,那是你的生活。我没有天地那样的襟怀任风自由驰骋,却可以一生伴你左右,只要你说一声愿意。”


 


     “你误会了。”邕圣祐转过身来,屋内姜黄灯光透过窗子为他笼上暖意。


 


     误会?误会什么?误会他对他的态度?误会了他的意思?还是误会了他的感情?姜义建心中陡然升起慌乱。


 


     “我并不觉得,你会是我的牢笼。”


 


     “你是我选择的自由。”


 


     “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最坚定的选择。”


 


     你是我短暂生命,至高无上的追求。


 


  姜义建伸出手,凉风从指缝间滑过。他满心皆是不确定。你瞧,他这样喜欢他。亲口听见对方说爱,明知对方情深缱绻心如匪石不可转也,却还是不自觉患得患失低入尘埃,忍不住作茧自缚忍不住自我怀疑。这不是没有安全感,是太在乎。


 


  心动是四时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香气隐藏在其间,隐约又朦胧。你去嗅,却又嗅不出究竟。你想问风,可你最终没有问出口,风,也沉默。然而你知道,那风里的甜味,是存在的。


 


  所以,我也不曾问你,也无需你回答我。


 


  但我牵起你的手,我也被你牵住。


 


  我也愿意在风里,给你一个嗅不到甜味的,甜味的吻。


 


  姜义建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忽然笑起来。自己方才想那么多大道理,有什么用?在真心爱着的人面前,纵然他阅历再丰富变得再成熟,他还是那个孩子气的少年。在他面前,一切道理都不讲道理,一切情绪都只写作爱。无需多加思虑,爱他是生命本能。


 


  “你不想我,在想什么?”邕圣祐把他拽到自己跟前。两人身高相仿,此刻几乎鼻尖相触。


 


  “我爱你。”姜义建反手牵住邕圣祐,把他的双手扣在身后。


 


  “我是说,我爱你。”


 


  我爱你,绝对忠诚,绝对自由。


 


  那一瞬间,有风从耳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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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邕圣祐生日快乐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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